第一回 萧萧混同江（一）（1 / 1）

大辽大康四年（公元1078年），四十七岁的辽道宗耶律洪基担任大辽国皇帝的第二十二年秋末。

北国冰封，万里雪飘。

此时还未进入严冬，江南大地仍是绿枝未褪，南方宋国首都开封城内的文人仕女们正收拾醇酒美食，准备登高赏叶；远在东北小兴安岭南侧的松花江畔却已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与白茫茫的天空相互映照，抬眼望去，直有天地一色之感，让人顿生孤寂落寞之意。

骄傲的松花江从他的源头――长白山的怀抱中挣脱，挟带着长白山的血肉向东北奔腾而去，在此处与黑龙江那雄伟的身躯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段江面由于长白山上的黄色泥沙与黑龙江带来的黑色冻土混杂，水色呈南黄北黑，被当地的女真人叫做“混同江”。混同江的江面浪花翻滚，不断冒起团团蒸汽，凝结在岸边的柳丝、松叶上，形成一簇簇、一串串晶莹似玉的冰花，漫长堤岸成了玲珑剔透、玉树银枝的世界。

就在这冰雪世界，一队骑士骑着契丹健马，踏过深及膝盖的积雪，小心躲避开雪下的大坑，逶逦而行来到江边，待看到这景色，这行人不禁齐声喝彩。

这队人马俱一身厚厚裘装，想是为了怕马匹冻伤，马腿上都捆扎着干草。其中一人把双手蜷在袖子里，眯起眼睛，轻轻呵了口气，笑嘻嘻说道：“苦哈哈走了这几日，总算到地头了，今晚可有的乐子了。”

领头里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打量着江中不停碰击的巨大冰块，缓缓开口道：“此处不比别处，这儿的番子部落在生女直（注1）各部中名声最大，又与我大辽有擒拿叛逆的功劳，陛下都曾在寝殿召见过他们的上任首领，你们都给我收敛些。”

那先开口的人撇了撇嘴，不服气地道：“一个番子部落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大辽是天下第一强国，怕得谁来。这儿的番子去交易北珠人参时，我们高兴了给他们点东西，恼了连他们卖货的人都抓了去当奴仆，也没见他们敢放个屁？”

旁边另外一人也插嘴道：“大人也忒小心了，令兄现在是宁江州（注2）统军使，这次您来当银牌天使，这儿的番子头脑敢不把您当祖宗敬？”

那首领笑了笑，显然深以那人的话为然，他正待开口，队伍中一个人突然“咦”了一声，从马上探出身子，口中说道：“大人您看！”众人顺着他的手臂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十几个身穿兽皮、前额剃光、脑后头发梳成根辫子的小孩正在雪地里打闹，三个大孩子把一个虎敦敦的小孩围在当中，不停用拳脚朝那小孩身上招呼。那小孩身手着实矫健，个头虽矮却毫不慌乱，不一会，他一拳擂在一个孩子肋部，那个大孩子立刻痛苦地哈下了腰，一屁股坐在地上。趁这机会，一个大孩子猛地从后抱住了小孩的腰。那小孩挣了一下没挣开，低吼一声，带着大孩子身子转了一圈，躲开了另外一个大孩子踹来的一脚，两脚趁势腾空而起，正蹬在来袭者的脸上，那被蹬中的大孩子也真硬朗，只是捂着脸“扑通”跪倒，口中没发一声喊痛。

紧紧抱着小孩的大孩子见自己两个伙伴都已倒下，心生怯意，死死抱着小孩的腰间不放。那小孩一时奈何他不得，不禁不耐烦起来，身子忽地向下一蹲，双手向后一探，已抓住了大孩子的肩膀，猛一发力，那大孩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重重摔在雪堆里。

那小孩转眼间干净利索地击倒了三个大孩子，旁边观战的小儿们拍手叫好，显是看的十分开心。获胜的小孩昂首走回到小儿中间，由他们拍干净自己身上沾的雪，另有几个小孩跑去扶起那被打败的三个大孩子。

那队契丹人也看得昨舌不已，他们是奉命出使生女真部落的辽国使者，领头的使者携带银牌，被称作“银牌天使”。这次是太和宫（注3）派人来女真部落索取辽国皇帝狩猎用的猛禽海东青，带队的是宁江州统军使萧叉叉的弟弟萧色安。

萧色安三十多岁年纪，一副精黄面皮，两只鼠须眼似半睡半醒。他心下也是惊异不已，吩咐把那小孩带到自己马前。用熟练的女真话问道：“小娃儿好大的力气，几岁了？”

那小孩昂着脑袋，毫不畏惧地瞧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色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反问道：“你是谁？来我们部落地面做什么？”

契丹人都哈哈大笑，萧色安一眼瞧见雪地上还扔着一副弓箭，呵呵笑道：“那是谁的弓箭，小孩子把大人的弓箭偷出来玩，不怕被大人骂。”

那小孩一挺胸，“那是我的弓箭！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我问你是做什么来的？”

萧色安嬉笑着晃了晃脑袋，“我不信，那明明是大人的弓箭，这样吧……”他一扬马鞭，向天空中一行朝南方飞起的大雁指去，“你如果能把它们射下来一只，我就告诉你我是来干什么的？”

“好！就这么说！”那小孩一招手，两个孩子连忙捧着那副弓箭跑到他身边，那小孩抽出四枝箭，也不瞄准，转瞬间连珠射出三箭，只见三枝箭闪电般直插入雁群，片刻后，三只雁儿就如流星般坠落雪地上。

萧色安脸上再无半点轻慢之色，他收回落在大雁身上的目光，见那小孩嘴角正露出不屑的笑容，萧色安心念一动，问道：“你拿了四枝箭，为何只射出三枝？剩下的一枝打算做什么用？”

那小孩眼中光芒一闪，淡淡答道：“如果我射落雁儿后，你还不肯答我的话，我准备用它来射你。”

一众契丹使者目瞪口呆，不由得都盯向小孩手中剩下的那枝箭，萧色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契丹使者喜道：“大人，这儿的部落首领来迎接您了。”

随着他的话音，只见远处二十几个剽悍的女真人骑着劣马呼啸而来，还不等马蹄带起的雪块完全落下，这些披着兽皮的女真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契丹使者马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粗豪女真大汉翻身下马，跪在雪地中，大声说道：“生女直节度使完颜劾里钵拜见银牌天使！”

萧色安也跳下马来，双手搀扶那个大汉，口中连道:“太师（注4）不必多礼，有劳远迎了。”

劾里钵站直了身躯，爽朗地笑道：“天使客气了，天使一路辛苦，小人到这里迎接已经是失礼了，现就请天使到村中休息吧。”

萧色安一摆手，“不忙，萧某有一事还要请问太师，那小郎君是你们部落哪家的儿郎，真乃奇男子也！”说罢一指那小孩，劾里钵瞧了小孩一眼，哈哈笑道：“那是小人第二个儿子，今年十岁，名叫阿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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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生女直――为了避辽圣宗耶律宗真的名讳，辽人都把女真人叫做女直，生女直人指没有编入辽国户籍的女真人。

注2：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东石头城，辽国和女真人的边境的军事要地，负责监控生女真诸部落。

注3：太合宫――辽道宗所居营帐名称。

注4：太师――辽人称节度使为“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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