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赖会大师（1 / 1）

燕京城南，大都乐坊，琴音回荡。

一位瘦骨嶙峋、须发皆白的老者安坐于大殿正中的高台之上，身前放着一张造型优美的伏羲式桐木古琴。

琴身左宽右窄，琴漆有断纹，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的名贵之物。

老者面色极为沉静，双手虽是枯黑似焦木，但却极为灵活，指法不动声色地控制着轻缓急重，一阵细腻含蓄地轻抚连弹，悠远美妙的琴音便从指尖琴弦之间跳脱出来，飞扬而去。

正如高山流水，将幽怨迷离和古雅通脱糅成林下之风，超脱凡尘。

那是种回旋往复的缠绵，又像是心灵深处的吟叹，耐人寻味，令人神往。

琴音醉人，人醉琴音。

百余人端坐在高台之前的蒲团上，两两相隔为组，五组横排成行，十组纵排为列，形成一个诺大的方阵。

这些人有老有少，均是身着书生长袍，在浑厚悠远的琴音中闭目沉吟。

萧浪就混在人群当中，随着琴音摇头晃脑，修长白净的手指不安分地在空中虚抚佯弹，仿佛感觉到这天籁之音是出于自己的手笔。

古琴的声音让人迷恋，尤其是萧浪，更是沉迷于此不能自拔。

指法不同，琴弦不同，所弹奏出的音调也各不相同。

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

古琴注、猱、揉、吟的指法，让萧浪真正体验到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就好像一炷青烟慢慢地在空中飞舞，且实且虚，缭绕而去，又仿佛国画之中的那种水墨烟云，如梦似幻，缥缈之极。

萧浪就在这琴音营造出的虚幻美妙中，沉醉。

琴音渐止，余韵未散。

大厅内依旧是一片沉静。

闭着眼睛又是深深地陶醉了一番，萧大大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装模作样的爪子，睁开眼睛仰望着高台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老者。

宫里的乐师琴艺到底如何，萧浪并不知晓，不过这大都乐坊安大师的琴技就已经让萧某人敬仰万分、五体投地了。

所以在他看来，宫里的乐师绝对没有眼前这安大师牛叉。

人总是只看眼前，永远不会将自己跟未见未识之人比较，萧某人亦是如此。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琴技跟安大师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他也没有见识过其他的大师琴技到底如何，所以这安大师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琴师。

这是一种相信，虽然很可能是暂时的，很可能是盲目的，但是现在的萧浪却很乐意把这份相信坚持下去。

所以此刻若是有人告诉萧浪，世间芸芸琴师之中，这安大师不过只是其中一个琴技比较精湛的老家伙而已，那萧某人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用板儿转掀他前脸儿。

“这一曲《凤求凰》并非相如所创，也非其首弹，但司马相如却因此曲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千古奇缘。”安大师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轻吟：“凤翔九天上，四海求其凰。辗转红尘梦，得汝相于将。”

“史书记载，这《凤求凰》是为无名氏所作，吾尝思量，究竟何人有此惊世才情，竟能谱写出如此旷世神曲，其比喻、其意境、其深情、其曲风无一例外，皆为大成之作！”安大师长叹一声，道：“然曲惊天下后，人却不能流芳百世，藏身隐名之下，又是怎样的酸楚与悲哀？”

安大师说到这里，凝眉闭目，表情沉痛，仿佛这迫不得已隐世埋名的无名氏就是他自己，嘴里只是喃喃地念叨着：“高山流水，知音难求，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众人静默。

大成，又见大成！

听着安大师“大成之作”云云，再想想那本被掩埋在王府后花园的《天龙八音》秘笈，及“内力大成”方可修炼的变态要求，萧大大不禁有些伤感。

若是在平时，他肯定会鄙视这种酸劲儿，但是此刻见到安大师扼腕的样子，却仿佛感同身受。

眼看着沉闷的气氛似乎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压抑之下，萧浪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叫一声：“安大师！节哀顺便！！！”

大厅空旷，四周墙壁上皆镶铜镜，正好构成了放音，回声本来就大。

而此刻全场众人又是屏息凝气，安静地落针可闻。

是以萧大大蓦地一声喊，便仿佛一声闷雷炸响，只留下一阵“便、便、便、便”的回声在大厅内回荡。

安大师正在手拄着老脸沉思缅怀，忽地耳边一声大叫，直惊地他险些从这高台上栽下去。

其余的老少书生们，也被萧某人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当下纷纷侧目。

萧大大见到众人都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不由地有些尴尬。

安大师凝目远望，瞧见自己的桃李们均是注目于一个少年，当下明白方才的一声怪叫定是出于此人之口。

老子又不是死了亲爹，节什么哀，顺什么便？这是哪家的倒霉孩子，怎地如此不知礼仪、不成体统！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被这愣头青破坏殆尽，安大师不由地有些气恼，当下冷哼一声后，竟是直接拂袖下台，只是几转间，便消失在大厅北面的屏风之后。

众人见到安大师被气走，均是鄙夷地看着萧浪，不少人也是随着安大师的脚步，愤然离开大厅。

萧浪见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当下茫然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