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越感的消失 8分（1 / 1）

四年紧张、严格的军校生活总算结束了。我兜内装有两个足以自豪的红本本：一是军官证，一个是大学专科毕业证。坐上赴任的列车，凭窗眺望一掠而过的山山水水，回想起四年所走的军校生活，心情抑制不住激动、澎湃。

此时，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从前所没有过的新鲜、谐调和灿烂。以前坐车，遇到摩肩接踵的人群，总要大发一顿：“挤死了，那些天王老子不会开开恩，多挂几节！尽是些官僚主义！”之类的牢骚。今天，车厢里仍然满满登登，我却坦然处之，毫无烦恼。我心想：国家能源紧张，少一次列车就节约多少吨媒呀。我们应该体谅国情！

对面两名战士，同我年龄相仿。上车时，我们称我首长，并且主动让路。“首长”，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我现在是军官，是大学毕业生。有可观的工资收入，连、营、团一级一级台阶，向上径直走去。而他们呢？每月十几元，三年一过向后转。

想到在同龄人中所拥有的成就，一种从前没有过的优越感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

我下火车，拎着提包，怀着一颗激动的心，兴冲冲地来到一连连部报到。

然而，我竟被出门迎接我的连长惊呆了。

“是你――？”我两眼发愣，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

“哈哈，愣什么，不认识了？我是当年‘不学’的兄弟‘无术’是也。”连长象舞台演习，滑稽作态地说。

五年前，我和连长是同班同学。由于我们用功不同，导致学习成绩大相径庭。一个是班里的佼佼者，毕业考上了军事院校；一个是游手好闲、逛街串巷的“刺头”学生。在一次放学路上，我用一句成语给班里“最出名”的两位同学取了一对诨号：一个叫“不学”，一个叫“无术”。这“无术”就是眼前的连长。

“这不是。。。。”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而想说“这不是梦吧”,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真的。千真万确。我代表全连指战员热烈欢迎你的到来！”连长向我敬了过军礼，拎起我的包，把我送到了既是兵舍又是办公室――排部。

“先洗洗，休息两天。熟悉熟悉情况。”连长既像长者关心着我，又像上司安排任务。然后，冲我笑笑走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无法接受。在我毕业后的种种规划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参加今年母校的“校庆”活动。为了它，我用了几天时间，想出了许多感谢老师培育之恩的话。想好了见到分别四年同学时，叙谈我这一行耸人听闻的种种他们所不知的故事。这样，我就会成为学友们最羡慕、最崇敬的人物。

然而，现在呢？

“如若连长也去，或别的同学问起，我怎么回答？”我闷想着：“说‘无术’是自己的上司？在同学面前叫他领导？唉――那岂不。。。”

我越想越懊恼。两天的旅途疲劳，加上眼前的刺激，一下子瘫痪了我的四肢。我浑身无力，把行李一扔，连铺都没铺，就躺在床板上睡起来。

排里几个战士，有的给我打来洗脸水，有的为我倒上开水，我全没理睬。

“排长。是不是病了？”一位老兵心细，看到刚上任的排长脸色很难看，便确认是病了。

“没有。”我神态恍惚，听老兵一问，便暗自埋怨起自己。我意识到失态了，急忙起来，同排里的士兵们交谈起来：

“我太累了――”

“连长是那年兵？”

“81年。”老兵回答。

“住过校？”

“对。去年从教导队毕业的。今年提的连长，进步很快。”

“是大专？”

“中专。现在正在读国防大学举办的本科函授呢。”

“啊――”

我根本没有料到这位从前被老师“授予”过“不可救药”、“打架大王”的同学，今天居然各方面都走在前面。

我开始嫉妒了！

老兵见我很想尽快了解连长的一些情况，便主动介绍道：我和连长一块入伍，最了解他。他最大的特点是虚心好学。入校前，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复习功课，节假日没玩过。在教导队，他门门功课考优秀，毕业时被评为全优学员，毕业后又坚持自学，前不久还考取了国防大学函授班。他是全团的红人呀！

我听进去了。从这位老兵说话时羡慕的神态和赞叹的口吻，我感觉到连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我知道连长中学时代的基础，就连考取教导队的希望也不大，更何况成为全优学员。我深知他能达到这一步，需要付出的艰苦努力，流出的汗水。旧时那个撒野偷懒的形象在我的脑子理被另一种为探索知识而锐意进取的勇士所代替。

赴任途中，默默袭在我身上的优越感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从来没有过的空乏，惭愧占据了我整个身心。

后记――

本文1987年写于河南新安县54786部队74分队，《北方文学》发表。该文反映了我强烈的功名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