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十三（1 / 1）

我和胤的大婚定在阴历八月二十，虽然离大婚还有些时日，但皇子迎娶嫡福晋毕竟是大事，而且迎娶的还是最受宠的格格，所以，难免要大操大办铺张浪费了些，虽然我告诉胤能简便尽量简便些，但这次胤却一反常态，没有理会我的意见，大包大揽了起来，甭说是插手，就连嘴都插不进。我知道他的好意，不希望我受委屈，便也顺了他的意。

不过，我也没有闲着，被突然强势的胤勒令在大婚前这段时间调养好身体，那日之后，胤便托人送来了塞外治疗我腿病最好的药膏给我，并嘱咐喜喜按时为我涂抹，他总是这样，细致入微，不露痕迹的照顾我......

“格格，十三阿哥来了！”欢欢这丫头怕是连自己都没发觉，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走调，我伸手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好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欢欢吐了吐舌头，也跟着笑了。确实，这几年十三愈加清俊洒脱，已经有了些许日后“侠王”的模样，紫禁城里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缓步走到厅堂，十三正坐在那里专心的喝茶，桌子上是一坛没有开封的酒，我走到一旁坐好，也没请安，我知道他不在乎：“怎么今儿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我伸手拿起去年南巡归来时带回的碧螺春，浅啜一口，清香袭人，瞬间融化于口中，幽香、芬芳、味醇。赞叹的点点头。

十三轻轻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请你喝酒了，再过几日你便已为人妻，怕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十三的眼里有着淡淡的落寞，即便转瞬即逝，依旧被我看到。

我叹了口气：“十三，你记得，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不论我是这紫禁城的格格，还是八阿哥府邸的福晋！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所以，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可明白？”

十三见我的表情凝重，微微一愣，复又释然一笑：“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那就好！说吧，去哪里？”

十三放下茶碗，起身拉起我便走，还是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毫不避讳，当然，走之前没忘了他的那坛酒。

在马上不知颠簸了多久，才在一个不高的山头停下，十三找了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地面坐了下来，侧头看向我歪了歪头示意我也坐下，我想也没想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一掌拍掉酒坛上的封泥，周围瞬间弥漫着醇厚芬芳的酒香。

“竹叶青？”

“十年陈酿！”

“......”

残阳如血，十三将打开的酒坛递给我，我什么也没说接过酒坛便豪饮了一口，入口延绵丝滑，醇香肆意，当真是好酒，用袖子擦了擦嘴，满足的眯了眯眼，像是偷了腥的猫儿，想起了当年我们第一次喝酒时的情景，将酒坛递给十三，十三也仰头喝了满口，然后相视大笑。

“真的想好了？”十三不看我，只是半眯着眼睛看斜阳，

我向后一仰倒在草地上，嘴里叼着顺手拔起的狗尾巴草，含糊道：“嗯！”

“会后悔吗？”

“不会！”

“那就好......”

“嗯！”

“然然......”

“嗯？”

“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很幸福！”

“我也是！”

十三又喝了口酒，突然站起来放声高歌：“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看十三唱得兴起，我也兴致大起，站起身两个人对着夕阳放声高歌，从《精忠报国》吼到《霸王别姬》，从《拂袖》飙到《飞天》，终于把嗓子吼哑了，唱累了才停下来，两个人看着对方因飙高音而憋得通红的小脸笑得倒在地上打滚。

好一会儿笑够了才停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余下彼此的喘息声......

我知道他不会只为寻我喝酒，所以等着他开口。

良久，十三才幽幽叹道：“我从小就跟在四哥屁股后头做他的小跟班，这一跟便是八年，不知道的都以为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四哥教我读书习字，为我做旁人没有的小玩意儿，甚至为我梳辫子穿衣裳，人人都道四哥冷心冷面，却没有人知道他的苦，自幼便离开亲生额娘又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不甚亲厚，还要时刻提防着别人的明枪暗箭，偌大的紫禁城，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样的寂寞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即便帮不上他的忙，能陪着他，听他说说话，总不至于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总是好的吧！”

“所以，只要是他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不问原由的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却独有那一次违了他的愿！”十三出神的望着远方，低声呢喃。

我将脑袋旁捣乱的杂草拔除，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也不接话，十三却也不理会我这只缩头乌龟的小伎俩，继续自语：“当时你说要与我结拜，我惊得无可附加，谁不知道你是‘紫禁城一霸’啊！平日里连太子爷四哥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心血来潮的要和我这身份低下的阿哥结拜呢，以为你只是无聊了想耍着我玩，我便同四哥说了，四哥气得大骂我糊涂，说我怎么是你这妖精的对手，被人阴了还不自知，我当时也不知怎的就鬼迷了心窍，不听四哥的劝告硬是同你结了异性兄弟，现在想来，那时太过争强好胜，本想惩治下你这个小霸王，但，其实，也怕是被你那时诚恳真挚的眼神所打动了吧！”

十三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的味道，我心下黯然，当年结拜，即便是真心实意却也不排除有他利用的嫌疑，轻轻的叹了口气：“十三，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害你！”

“我知道！”十三骄傲的扬起唇角，神采飞扬，让我一时失神，可却又在瞬间黯淡下去：“那次在杭州我不知道你和四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我从未看过四哥那样失态！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整整一天一夜，连滴水都没有进过，再出来时，眼圈乌黑，眼里布满血丝，下颌上还有淡淡的青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不修边幅的四哥，也是第一次看到坚强如四哥流露出脆弱的神情。我从他的红肿的眼中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至于是什么，那时的我还不曾知晓！直到你和八哥同时出事，直到我看到八哥为了你而生生忍下那一刀，直到我看到你为了八哥而痛哭吐血，直到四哥听说你和八哥倒在血泊中时惊慌失措踉跄的身影，我才知道一向冷漠绝情的四哥也是有感情的，也是有在乎的人和事的！”

十三自嘲的笑了笑，可我还是看到他倔强的抿住嘴唇以及那让人不忍浓浓的落寞：“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喜欢的会是八哥，我以为你喜欢的会是九哥，毕竟他对你的好是出了名的！可是，我当时都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为了那样无助的四哥留下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为了那个从小我最尊重最敬爱的四哥留下他想要的一切！但，我终究还是错了！看到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照顾八哥，看到你因忧心八哥而一夜之间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样子，我知道，无论我再做什么，也都只是徒劳了！你和八哥之间，再容不下任何人！即便，硬是要将你们拆散，也只能得到一个行尸走肉的你！而这样的你，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我竟还要愚蠢的将你们拆散，当真可笑......”

十三的脸上明明在笑，我却心酸的想哭，为他的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黯然和歉意，张了张口，却只能轻唤一声他的名字：“十三......”

“八哥很好，我很放心！虽然不知你当时为何要拒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当时的痛苦与挣扎！幸好，皇阿玛没有由着你的性子，不要想太多，也不要顾虑我们，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我们都只想要你快乐些，你是应该快乐的......”

十三的语气淡淡的，轻轻将我脸上滚落的泪水擦拭掉，透过泪水看到眼前模糊不清的十三，心胀得满满的，连带喉咙也吐不出一个字，十三的眼眶发红，怕被我看到，故作不经意的起身：“啊！很晚了，我们走吧！否则被八哥知道，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说着，向栓马的地方走去，我也默默起身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原本略显瘦削单薄的身子变得愈加修长挺拔，让我想起了那个冷漠单薄的背影......

十三送我回到风然雨轩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本想留他休息片刻，却被他以不妥为由推辞，我也不再坚持，叫他回去好生休息，又送他出了门。

“今儿的话，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无论何时，凭着四哥对你的......都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默默点头，虽然不甚放心，却也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我知道了！”

十三不再多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也转身准备回房，却不想十三突然停下将我唤住：“姐，你会幸福的，对吗？”那么小心翼翼，带着期待与不确定，那是十三第一次唤我姐，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他总是缄口不提，一笑而过，我浑身一震，却没有转过身去，因为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点头道：“嗯！会的！一定会的！所以，十三也要幸福啊！”

十三似乎笑了笑，声音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朗：“那就好，那就好......”